尋找智美更登 尋找未知的自己

前幾年總會從金馬影展中，選一、兩部最喜歡的電影好好欣賞。2008年是俄國片《亞歷山卓》，講述俄羅斯與車臣間戰事，一個俄國奶奶為了探望自己相依為命被派在車臣當兵的孫子，深入前線並了解雙方老百姓並不願打仗的感人故事。2009年則是看了由藏族青年導演萬瑪才旦所執導的藏語片(安多語)《尋找智美更登》，這是近幾年來少數讓我覺得很有共鳴的一部電影，而且這樣的一部少數民族電影也獲得了第12屆上海國際電影節評委會大奬。

整部電影的風格，有非常濃厚的藏味，就算不知道導演是誰，很快也可以猜出導演一定是藏人。當中角色的對白、思考邏輯，甚至整個背景音樂（藏族流行歌曲），以及他們說笑話的幽默方式都是非常道地的藏式風格。雖然礙於中國電影不喜談論過多的宗教主題，這部電影儘量以單純的藏戲文化來切入導演想要表達的精神，但還是可以感受到其民族的核心精神與佛法的不可切割。

電影的場景，在我很熟悉的甘南和青海地區拍攝，主要人物也講著我較熟悉的安多語，不免讓我覺得相當親切。一隊電影人，有導演、攝影師等，在老闆的帶領下開始進入藏區旅行，找尋將要拍攝的一部藏戲電影中扮演王子智美更登（八大藏戲中的一齣）的演員以及其他相關的角色人選。他們走訪了許多村莊，導演相中了一名擁有美妙歌喉的女孩來扮演妃子。但這女孩非常神秘，她始終不願意拿下臉上蒙著的頭巾。她堅持若要她演出妃子的角色，那智美更登必須由她青梅竹馬（但已經拋棄她，準備要和別人結婚了）的男友來演出。導演也答應帶著她一同前往青海去說服教書的男友演出這個角色（但眾人其實都沒把握是否能說服得成那男孩和自己所拋棄的前女友一起上台演出）。

女孩的個性拗得像牦牛，帶著憂鬱的神情，怎麼樣也不願脫下頭巾（正是以前那男友送給她的禮物），也不願意說話。她是想要去跟那拋棄她的男友問個清楚，為何拋下她，為何要和別人結婚？這些存放心中多年未解的疑問，讓她變成了現在這副封閉的模樣。這樣的一段故事，也引起了導演、老闆等人回想起少年時未果的戀情。使得大夥在好奇心驅使下，嚷著要老闆說說自己過往那段刻骨銘心、被拋棄的愛情故事。

於是就一邊啓程，一邊找尋合適的其他演員，一邊聽著老闆講自己的愛情故事，一邊前往尋找飾演智美更登的演員（女孩的前男友）。整趟旅程不間斷的，就是車上放的藏族流行歌曲。不管是他們經過黃沙飛騰的高原地區，或是他們聽著我所熟悉的歌曲，都讓我想起前三次入藏區的感受，是那麼一模一樣。藏人愛音樂，所以不管到哪裏，車上總是不停的放著音樂歌謠。於是乎，這些歌曲，不知不覺就變成了整部電影的背景音樂。

故事的高潮來到老闆說起了自己曾是出家人。在還俗後，年紀還很輕的他，在夏河認識了一個女孩，很快地和她墜入愛河（他調侃自己當時沒談過戀愛，單純又傻得癡情）。他們私訂承諾，等他一有成就（當時還俗不久且是一無所有的少年）就會到女孩家鄉去跟她父母提親。但時間過去，陰錯陽差，女孩等不到他（以為他沒有信守承諾），父母便把她許配給了別人。老闆當時一聽到女孩嫁了別人，自己又辛辛苦苦為她付出了這麼多的感情、時間，為了她奮鬥終於有了點成就可以回來娶她，卻什麼都得不到。絕望傷心的他，來到女孩家想問個清楚。但木已成舟，現況是他無法改變的，他只能心碎地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面對初戀的幻滅。

說到最精彩的地方，旅程正好就來到老闆已嫁作人婦前女友的住家前。大夥兒下車陪著老闆望著那戶人家空嘆氣（雖然已事過境遷，但對他而言仍多少有些遺憾）。旅程中，女孩也認真的聽著老闆的故事，當大夥兒上車、下車，到各村莊、寺廟找尋演員而忘了故事講到哪個段落時，她也會提醒大家剛講到哪一段（她終於願意講話了，大概是覺得原來不是只有她有這種遭遇）。或許是如此，女孩好像也慢慢地想通了一些事。

這趟旅程中，他們尋遍各個有演出藏戲的村落及寺廟，讓每個人都有機會能試唱、試演（連小喇嘛都真實表演辯經；在當地的藏戲表演是由清一色喇嘛演出，反申某些女性角色）。有得會演不會唱、有得會唱不會演。在導演心裡，彷彿有屬於他認為現代智美更登這角色應有的形象特質，但始終沒找到符合的人選。他也不斷去思考，現代還有人真能做到像智美更登那樣可以捨出妻子、兒女的人嗎？（他們在一個村落中也真的找到一位老爺爺在年輕時把自己妻子捨給一位盲人，以便那盲人終老時能有人照顧）現代的智美更登該是怎樣的性格與形象？電影究竟要怎麼拍下去？

終於他們來到了終點站，找到了那位男孩。女孩依舊蒙著面，和那男孩遠遠的談著話。女孩說服了男孩，他同意在結婚前為了這部電影最後一次再和女孩同台演出藏戲。眾人並不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麼，但女孩似乎想通了，也不再執著於問題本身。女孩離開前，終於把頭巾拿下來，並且還給了男孩（但整部電影從頭到尾都沒能看到女孩美麗的臉龐，萬瑪導演著實很吊人味口！）。放下，就能找到答案本身吧，並不一定要有個什麼樣的解答。電影中的導演，對於尋找智美更登角色這件事，似乎也有了自己的體認。在這趟「尋找」的旅程中，不管是導演這個角色（包括萬瑪導演自己）、女孩，或是那老闆，每個人好像都在為心中的結找一個答案。

我，自己也曾有過無法解開的結。看完這部電影，順著心中的旅程，去找尋自己所謂的答案，慢慢也豁然開朗了。或許我們該學習的是智美更登的精神，能捨、能放下，那麼那些存放心中多年未解的結，或許自然能找到它的答案，也就能真的解脫了！

*欣賞電影預告片段